當抬頭迎面總有密雲

明月下山

 @Scabish 

抱歉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生日快乐,宝贝!要健康,要快乐,要像树一样生长。



先发现那个秘密的人是王晰。

 

还是十一月,长沙刚刚有了一点深秋的意思。他走进休息室的时候,郑云龙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厚外套,抱着半只温室里长出来的西瓜,翘着脚靠在沙发上背歌词。耳朵里塞着的耳机连着长长的线,一路纠结地绞成一颗球的形状。他的头发还没搭理,软软地落在额头上,盖住了眉眼。

 

王晰放下手中的保温杯问他,“嘎子呢?”

 

“在接电话。”郑云龙抬眼看他,言简意赅道,“家里的外甥生了小孩,他当舅爷爷了。”

 

王晰被茶水呛了一下,当即爆发出一阵带出胸腔共振的剧烈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清了清嗓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郑云龙扬起下巴冲走廊的方向示意,“就刚才。”

 

话音未落,刚刚在辈分上晋升为祖父的男人已经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他看着他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眼角的皱褶牵起一层薄薄的带了光亮的笑意。

 

王晰想起自家女儿出生时候的心情,难得没有揶揄他,只笑着道了句恭喜。

 

郑云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耳机,把那半只被挖了两口的西瓜连带勺子一起放在桌子上,问他,“要回去吗?”

 

阿云嘎看上去还有些恍惚,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握住王晰向他伸出来的手,指尖温热:“谢谢晰哥。”

 

王晰还没开口,又听郑云龙在身后问他,“名字定了?”

 

“吉日格勒。”阿云嘎说着,目光落在郑云龙身上,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终于笑弯了唇角。“吉日格勒。”说完之后回了神,转过头来跟王晰解释,“是幸福的意思,是个女孩。”

 

王晰颔首。他本想和阿云嘎说说公演舞台编曲的事,眼下觉得时机不合适便没再提。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继续小口啜饮他泡了大半天温度尚滚烫的花茶,听着他和郑云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平时人多,大家总是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化妆排练录影不提,叫外卖或者外食也都是五六七个人凑做一堆。一个月余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只是知道他们两个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关系近,互相接话太过稀松平常,都被归咎于多年老友的默契。

 

这一回他才听出蹊跷。

 

先是郑云龙莫名其妙地问道,“那不得等年后了吗?”紧接着是阿云嘎没头没尾的一句,“我知道,都算在里面的。”

 

——说是两个人在对话,其实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讲。断断续续,没有章法,也不成逻辑。

 

王晰愣了一下。若不是他坐在这里看着他俩目睹了这段“对话”的前因后果,只怕要以为他们拿了他不知道的剧本,在排练什么戏码。

 

舞台下的阿云嘎有好玩好动的一面,然而多数时候情绪温和内敛,善于洞察身边的世界和人心,将一切都处理得极为妥帖,少见他真正为什么事情上火失神,此时却像是忘了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话语间声调时轻时沉,偶有漫长的静默,甚至还会间歇性冒出几句蒙语。

 

王晰无意窥探什么,但直接离开总是不合适,又找不到什么插话的由头。待到两人近乎诡异的交流临近尾声,才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你们唱的是哪一出啊。”

 

阿云嘎还没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郑云龙换了个姿势,翘起另一条腿,拿起手机用指纹解了锁, 头也不抬地说,“他看出来了。”

 

“看出——”阿云嘎像是一只被弓箭击中的鸟,身体蓦然定在了原地。“喔,晰哥。”他慢慢地动了动手指,抿起唇角,很是为难的样子。“这个……”

 

“怎么回事。”王晰挑眉,“别告诉我你俩用脑电波沟通啊。说的全是人听不懂的话。”

 

郑云龙用手指戳着屏幕上的什么东西,于百忙之中抢答道,“你猜对了,还真是这么回事。”

 

“……什么?”

 

阿云嘎先果断否认了。“不是脑电波。”

 

随后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郑云龙,在意识到他不会等到友军援助之后,硬着头皮努力搜罗整理着措辞,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郑重其事地说,“就是,我们……有时候能直接听到对方想说的话,或者心里的想法。不用说就能感受到,另一种交流方式吧。刚才我有点激动了,没意识到他其实没说出来。”

 

王晰这次是彻底地愣住了。

 

“好像是特别少见的,我们这种情况。”阿云嘎还在试图解释,似乎真的有些担心王晰以为他们是外星人派来入侵地球的卧底,或是两个手拉手飞跃过围墙来到了梅溪湖的精神疾病患者。“但是我们后来查过不少资料,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虽然还没有一个科学的解释吧,大龙上次看到说好像是神经递质的量子处理什么的——大龙,那个是怎么说的?”

 

“就是脑电波沟通差不多。”郑云龙一锤定音,无情地抹掉了他苍白徒劳的争辩,“没别的什么用,我只能听见嘎子一个人。”

 

王晰沉默了许久,终于在阿云嘎的注视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你哥我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了,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活在科幻小说里呢,你俩可真行……这是啥时候点出来的技能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气氛没有那么僵了。郑云龙先笑了起来。“也没多久,四五年前吧。”

 

 

*

 

 

细数起来的确是四五年前——介于四年和五年之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春夏交接时的夜晚。那时候他们正在演的音乐剧巡回到了南京,散场后两个人没随着肖杰带领的大部队去庆祝,而是租了辆单车,由阿云嘎捎着郑云龙穿过满城新绿的梧桐,去某条藏匿在深巷后面的无名小街上吃鸭血粉丝汤。

 

单车后座太矮,郑云龙的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索性侧身坐着,用一只手攥住阿云嘎的T恤下摆。过马路时迎面右转的轿车没有打灯,阿云嘎猛地握住刹车却没能停住,郑云龙在跃下后座前因为惯性猛然撞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他连车带人歪歪斜斜地摔了出去。

 

郑云龙发誓那一刻他听见了阿云嘎因为疑似腰椎断裂发出的惨叫——叫声太过刺耳,震得郑云龙的脑壳都痛得嗡鸣,整个人僵在那里,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阿云嘎根本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用单脚着地支着单车,伸出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后背,艰难地喘息着,脸色惨白。

 

郑云龙记挂着他腰上的旧伤,匆忙上前扶住他,问,“没事吧嘎子?“

 

阿云嘎说不出话,只是摆了摆手,郑云龙却分明听到了他在呼痛——一连串无具体意义、没有指向性的语气词,没有经由声带和唇舌,而是通过他的意识直接传达给了郑云龙。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痛感由后脑蔓延至眼眶,阿云嘎的痛觉变成了他自己的。

 

郑云龙拉住他的手,指引着他跨过车座,站在一边揽住了他的腰。

 

阿云嘎的呼吸浅而急促,额头和鼻梁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眨眼的关系顺着脸颊落下来,看上去像是泪水。

 

“嘎子,“郑云龙说,“深呼吸。”

 

可能过了几分钟,又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阿云嘎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把脑袋靠在郑云龙的肩膀上,虚弱地说,“大龙,我可能要残了。”

 

那句话在耳边通过鼓膜传到听觉中枢的同时,也以另一种古怪陌生的形式出现在了郑云龙的认知系统里。就好像来自他自己的意识。

 

郑云龙用掌心贴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打着圈揉按起来,那痛觉便慢慢地钝了。大脑空白了片刻,站在这座陌生城市温暖的晚风里渐渐回过神。

 

他和阿云嘎好像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连在一起了。

 

他“听见”了阿云嘎。

 

 

*

 

 

“就像两条并联电路。”郑云龙告诉王晰。

 

这个比喻不是他想出来的,是阿云嘎开着VPN在维基百科上看到的。当然那一页上标注的文献来源上被打了问号,真实度并不可考。

 

一开始郑云龙以为自己是精疲力尽出现了幻觉,或者他的共情水准在一夕之间达到了一个专业演员的终极。然而当那场惊吓过去,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坐在苍蝇馆子里四目相觑的时候,阿云嘎脸上的表情显然说明了一些问题。

 

‘大龙?’

 

“听见”他的名字,郑云龙从加了两勺辣椒的粉丝汤里抬起头。

 

这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他放弃了开口说话,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可能吧这也太他妈的荒诞太他妈的愚蠢太他妈的刺激了”,一边试探着在心里应了一声。

 

‘干嘛。’

 

阿云嘎瞬间睁大了眼睛,两道双眼皮因为震惊快要飞到太阳穴后面去了。

 

得到了反馈,郑云龙反倒心安理得起来,用手中的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粉丝,凝神去听周围的世界——没有别人的“声音”。事实上,小餐馆里虽然吵闹,和阿云嘎的“念头”比起来,那些真实存在于空气介质中的声波却都成了可以被轻易忽略的白噪音。

 

他莫名松了口气。

 

阿云嘎张了张嘴,显然对这一新发现还未能完全理解,既困惑又无措,像是被危险钉在了原地的某类哺乳类偶蹄目动物,一如之前在舞台上接受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时的反应,满脑子里都是带着三道感叹号的回声——‘这是什么啊!!!’

 

郑云龙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他:‘你没发现吗,我们好像在用脑电波交流。’

 

‘他得擦擦嘴——天啊!不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吗——后背还是好疼,真要命——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大脑被监听了吗?还是变异了?——大龙真的得擦擦嘴!’

 

郑云龙怔怔地“听”着,不合时宜地走了神。他从手边的纸盒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想,‘挺有意思的。’

 

没了语言这道横亘在人类之间的屏障,他第一次清晰直观地感受到阿云嘎的思想和情绪。那是用任何其他方式,包括音乐和肉体接触都无法企及的亲密,不需要修饰,也没办法掩饰。

 

阿云嘎却如临大敌一般,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不会是昨天在酒店被人开颅做了手术吧——我可能需要一个万磁王那样的头盔——’

 

郑云龙又问服务员要了一瓶青岛啤酒,一边抬手开瓶一边开始放肆地运用他的超能力,向阿云嘎发去一串脑电波:‘上网查查,肯定有什么说法。’

 

于是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头对头地坐在一起,用阿云嘎的手机刷百度。搜索框填过“脑电波 不说话声音 沟通”等一系列关键词的排列组合,刷新出来的页面除了贴吧里小学生们永不过时的幻想,就是莆田系精神科医院的联系电话。

 

 

*

 

 

“真刺激。”王晰抱着他的保温杯,摸着新生的胡茬感慨道,“那不是一丁点儿的隐私都没了。”

 

“最开始那几个月是。”郑云龙说,“尤其是他,不太能管得了自己在想什么。”

 

阿云嘎皱起眉,向他飞去一记不太犀利的眼刀:“是谁大半夜一直吵我呀,你怎么不检讨一下自己呢。”

 

久经沙场的王晰立刻精确捕捉到了重点,问他:“做梦还听得见呢?你俩毕业了还一直睡一个屋啊?”

 

“不是,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听见对方。”阿云嘎解释道,“一开始确实挺苦恼的,他在我脑子里呜哩哇啦的,又没办法屏蔽掉。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忍着。有一回我跟团到地方上准备演出,背歌词背得焦头烂额,他和朋友在外面喝多了,一直在脑子里单曲循环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是邓丽君版本的编曲。哎呀,可把我难坏了,背着背着就跟着他跑了。”

 

郑云龙低下头笑起来。

 

王晰瞠目结舌: “原来这脑电波不仅蓝牙支持,还能靠4G联通啊。”

 

阿云嘎消化了几秒钟,选择欣然接受这个说法。“所以我们之间都不发消息的,连电话也不太打。”他说,“但是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就不太方便。”

 

“不是,大龙刚刚说一开始那几个月。后来怎么着,就习惯了?”

 

“晰哥你看过哈利波特么。”郑云龙接道。

 

“陪你嫂子看过电影。”

 

郑云龙慢条斯理地说:“那也行。后来我们差不多学会了大脑防御术,就是哈利波特用来防着伏地魔的那个。”

 

王晰看了他几秒钟,又转过头去看阿云嘎。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真诚,仿佛郑云龙讲的是什么无法被撼动的人间真理。王晰抬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在。指腹擦过铂金指环上镶嵌的碎钻,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干巴巴地叹了口气,决定彻底放弃去理解面前这个奇幻世界。

 

直到一个多月后在接受采访时他终于面对镜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特别不想搅和他俩的事。”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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